白维又一次踏入了幽冥的内部。
但和上一次的景观截然不同。
幽冥内部多了一些可观的景色。
花朵。
这种特殊的花朵是沿着幽冥里的黄泉毒气而生长,越是浓度高,它的颜色就越发艳丽,生长密度就越高。
白维循着它朝着内部行走。
这幽冥迷宫仍然无比的复杂,可一朵朵的花朵形成了指路标。
白维越朝着内部行走。
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志村六郎是用了多少的时间去探索这篇幽冥区域。
他不是白维,既不具备神秘,也不具备空间上的感知力。
白维走过一遍就能记住,可他不行,志村六郎只是个凡人。
他顶着神智上的侵蚀和涣散一遍又一遍的踏入幽冥。
可能是意识到自己完全是在做无用功,对普通人来说,这座迷宫每一天都在变化,它不是寻常意义的迷宫,因为空间本身存在变化曲率。
所以他想要做标记。
探索了五年的幽冥,没人比他更了解这里。
之后的十五年,他一直都在种花,在这片常年飘着冥气的山间培育花种。
正在一点点的标记幽冥迷宫,通过这些花种,所以盛开着花朵的地方都是他探索过的区域。
可这里毕竟太大了,对凡人而言,每一次重复进入幽冥迷宫都会带来更大的负担。www.wysfa.com 山鸡小说网
就像是爬一座高塔,想要刷新纪录,就需要从头再爬一次,久而久之,负担摧毁了他的精神。
他的神智越来越涣散,精神越来越模糊,始终记得自己要做些什么。
直至半年前,志村六郎彻底成了废人,即便如此,他还念着要去种花。
为什么呢?
因为他的女儿在这里。
普通人绝对不会以一己之力妄图攻克这篇幽冥迷宫。
但父亲可以。
白维走了半个小时,故意放慢了速度,以比凡人还要缓慢一些的步伐,走到了幽冥的最深处。
再往前就没有花朵了。
这里也是半年前的志村六郎走到的极限距离。
白维往前,走出了不到五十米的距离,仅仅五十米,他看到了一具尸体。
志村瞳。
她闭着眼睛,仿佛只是睡着了。
已经足足二十年了,因为常年浸没在高浓度的幽冥毒雾里,所以遗体仍然保存在当年的模样。
“只差了五十步。”
仅仅只是五十步的距离,却又像是命运的嘲弄。
他不是停在了这儿,而是他的极限就在这里,当志村六郎走到这里的时候,意识已经被消磨的不成模样,他委实没办法再继续往前了,也不知道继续往前走了。
白维抱起了志村瞳,他要把她送回去,即便是不完美的故事,也该有个句号。
又一次踏过盛放着花朵的幽冥,白维一路毫无阻碍的走出了千石神社。
……
老人坐在门槛上神色呆滞着,手里抱着花盆,而花盆里的花种早已枯死。
他待在原地,望着天空另一边的火烧云,目光呆滞,痴痴傻傻。
几乎无人知道他二十年来都为了什么,做了什么。
远方一袭白衣走近,踏着夕阳色的黯淡光芒。
“还好赶上了,还来得及。”
青年说的赶上了,指的是在他最后一缕生机断绝之前。
虽说是微弱的烛火,但也仍然有回光返照的机会。
白维五指一握,‘驱鬼’法术运作,他的使用对象并不是早已升级断绝魂魄消散的志村瞳,而是志村六郎,他或许一早就已经死了,只是强制的支撑着,不愿死去。
老人眼里的光芒最后一次旺盛的燃烧了起来,他猛地起身,他想起来了。
“花,我还要种花,我的女儿,瞳瞳……”
然后他抬起眼,看到了自己的女儿。
志村六郎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拥抱住她,抱着女孩,缓缓的跪下。
他张了张口,声音从喉咙深处发出,并不凄厉,只是神伤。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能来接你回家……”
男人跪倒在地上,抱着女孩,嚎哭的撕心裂肺。
隔了一会儿,志村六郎才结束了恸哭,抬起头,看向白衣的青年。
“谢谢。”他低下头:“谢谢您。”
“不用向我低头,是你的花给我引了路。”白维说:“该说抱歉的是我,是我迟到了足足二十年。”
志村六郎自嘲的一笑置之。
白维问:“你还有什么遗愿吗?”
志村六郎说:“不要火化了,瞳瞳她怕疼。”
“……好。”
志村六郎栽倒在地,气绝而亡,临死前神色带着解脱。
白维给志村父女二人掩埋了尸体,留下了墓碑。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彻底入夜,冰凉的猩红月光洒落在肩膀上,白维眺望红月,吐出一口白雾,金色粒子在空中散着,那流光璀璨的颜色,仿佛黄金正在静默的燃烧。
“好在,如今后悔,还来得及。”
……
泷媛神社。
久弥和北辰归蝶已在等待,她们听到了脚步声时。举目看去,月光下,眸子里金焰摇曳的青年拾级而上。
打招呼的意图和准备好的腹稿都变成了哑然失声。
北辰归蝶从未见过这样的他,明明样貌没有丝毫变化,但气质上差了太多太多,不似平常那谈吐幽默的成熟可靠青年,而是变得更加冰冷,更加肃杀,更具威仪。
她按着怦怦直跳的心口,心情既紧张又兴奋,紧张是因为白维带来的压迫感太强烈,让她不自觉的心跳加速;兴奋是因为她又一次见到了白维的独特性,而他虽然不解释,但也没有加以隐瞒。
“准备好了吗?”白维问的是久弥。
“……都准备妥当了。”久弥的声音里有着一些不自然的恭敬,她都无法明白为何在这时候要用恭敬的语气,或许是本能的察觉到了恐惧感,亦或者是对方的声势气质变化如此之大,使人不敢对之不敬。
白维说:“这次我一个人回去。”
北辰归蝶本意自然不愿意。
“听话。”白维只用了两字就让她安安静静的服从了。
女孩脸颊飘起绯红,不哭不闹的乖巧起来:“好,我留着。”
久弥巫女挥下御币,时空开始出现波澜,她还有余力发问:“这短短的几个小时,你做什么去了?”
白维回道:“给死人下葬。”
“你朋友?”
“算不上。”
“可你在生气。”久弥说。
“不是生气。”白维摇头:“是难过。”
……不是愤怒,不是哀伤,甚至不是同情,而是因为这种事,会让我想起一些不太愉快的过往。
……我曾经花了很久的时间去驱逐这些低等的愚昧与不平等,一度让我认为自己已经战胜了它。
……而它又一次的将血淋淋的现实摆在我的眼前,即便这不是我曾统治的国度,也伤到了我的自尊心。
……时代变化,我也不会怀抱着澄清玉宇的想法试图改写历史进程,但是,有些事得算清楚。
……我曾坦言庇佑女巫一世,这道誓言至今仍然有效,即便王不成王,誓约仍然是誓约。
……五百年不改!
久弥压抑着心底不自觉的臣服感:“回去后,你第一件事是打算做什么?”
白维踏入时空裂隙:“给死人下葬。”